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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露凝香,顾潇站在缀满冰凌的梅枝下,看着掌心里那枚玉佩。一年光阴已将羊脂白玉沁出细密裂纹,像极了她心口那道永不愈合的伤。
“夫人,该离席了。”侍女捧着银狐裘轻声提醒。远处宫灯次第亮起,映得九重宫阙宛如琉璃幻境。
顾潇将玉佩收进袖中,暗红裙裾拂过积雪,腕间金钏撞出清泠声响。
梅香忽然浓烈起来。顾潇离席时不知是谁踩到她的裙角,险些跌倒。回廊转角处,霜色衣摆扫过她裙边:“夫人当心。”
“谢过晋王殿下”她盯着他腰间有些熟悉的琉璃挂坠,曾经她也有一副只是被她弄丢了。红梅被夜风卷着落在两人之间,像极了合卺酒洒在喜服上的痕迹。
李玄镜抬手松开顾潇:“夜深了,不如我送夫人出宫?”
顾潇后退半步,后背抵上梅树。细雪落进她松绾的发髻,看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,恍惚又回到了两人欢愉的某个清晨。
面对这张脸,她始终做不到疾言令色。
“不用了”她扶了扶鬓边素银簪,将微乱的发理顺,“如今我丈夫未归,王爷同我一同回去,难免惹人非议。”
李玄镜觉察到身后有人跟来原本逼近顾潇的身子,往后撤了撤,鼻尖若有若无的佛寺檀香,既有莫名的熟悉感:“世俗姻缘本就无解”他指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,掠过她耳后,取下一片掉落的梅瓣,“夫人何必为了一个死人,困住大半辈子。”
再心平气和,也不能无端被恶意骚扰,顾潇退离了几步,眼神逐渐变得淡漠,“我自问从未得罪过晋王殿下,况且殿下乃清修之人,毕竟以慈悲为怀,曾可口出妄言,轻易断人生死。”
“我夫君只是体弱,一时躲在某处修养罢了。”顾潇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的说辞,可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。
“看吧,你自己说了都不信。”李玄镜盯盯的看着这一年来憔悴不少的顾潇,心疼却又无奈,抬手将腰间的琉璃递到顾潇面前,“这是他托我还于你的。”
九月的飞雪像银针般刺透青砖,顾潇攥着琉璃的指节泛起青白。琉璃还是那个琉璃,只是通透间的那抹暗红血渍,在明亮上洇开半朵凋零的棠花。
“这...“顾潇忽然笑出声,笑得绝望又凄美,“凌瑜白,说好的你会回来,原来都是在骗我“话音未落,掌中的琉璃瞬间滑落,却在触及地面的刹那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住。
李玄镜从怀中拿出一个乌木匣子,匣盖半开处露出一角泛黄琴谱——正是去年上元节,凌瑜白在秦淮画舫上为顾潇弹奏《长相思》时用的曲谱。
“他最后咳得太厉害,握笔时总发抖。“李玄镜的声音像浸透了江南的潮气,指尖抚过琴谱上斑驳的茶渍,“这处污痕是药碗打翻时留下的,你应当记得,他素来最厌汤药苦味。“
顾潇突然暴起攥住对方衣领,指甲深深陷进李玄镜脖颈,纤细的脖颈,此刻在雪夜中犹如随时可断的枝丫。“你以为仿了他的字迹,盗了他的旧物...“她贴着对方耳畔无助低笑,吐息却开始发颤,“就能骗过我?“
铜匣砰然坠地,数十封未寄出的信札散落雪中。每封信首皆以朱砂写着“顾潇亲启”,字迹从工整到凌乱,最后几封甚至混着暗褐血痕。
李玄镜不想顾潇再沉迷过去,突然抓住顾潇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节,故意编造着假话,只想让她脱离是非:“你可知他临终前如何执笔?要三个人按着才勉强能坐起,咳出的血把锦被染透了三层!却一封未曾送出。”
雪夜中传来丝帛撕裂的脆响,顾潇竟将那些信札尽数撕碎。染血的纸屑混着梅花瓣在风中旋舞,恍惚间又见那人倚着轩窗轻笑:“等开春病好些,我们去看姑苏的垂丝海棠可好?“
“那日他攥着你的琉璃咽气。”李玄镜见顾潇还不死心,忽然解开发带,发丝飞舞,亲手给从前下了死罪,“这是用你送他的冰蚕丝绦...”未尽之言消散在雪夜中,唯有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,恰如凌瑜白弥留之际,窗外那串怎么也够不到的檐马清音。
一切目睹在心的李玄澈,指尖陷进冰冷的廊柱里,斑驳树影在他眉骨投下细密的裂痕。
他望着庭院里踉跄跪地的顾潇,喉间溢出极轻的笑音。那笑还未及漫上唇角便已凝成冰碴,在雪雨浸透的暗处泛着幽幽磷火。
“凌瑜白,我看你还能装的到几时?”
李玄镜垂落的袖口露出半截苍白手腕,腕骨凸起的弧度与顾潇记忆中分毫不差。
正当顾潇抓住那人衣襟时,她分明看到那记忆中的红线被系在佛珠上——那是她曾为他祈福时上山求来的。
她似乎发现了破绽,一切解释不通的东西,忽然串联起来,凭借着多年以来的察言观色,她自然也觉察到了异常。
面前之人无论是不是凌瑜白,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,待冷静下来,顾潇也觉察到了此地竟与皇后寝殿很近。
树影摇曳的间隙,她捕捉到对方喉结不自然的滑动,像是在不安全的环境里的下意识反应。
";谢过晋王殿下告知,我有些累了,就先回府了。";顾潇染血的指嵌进肉里,极力隐忍不发,凌瑜白看在眼里,只得作揖送别。
透过雪夜,李玄澈看见两人隔着雪夜,形同陌路的点头分别,大路朝天各走一边。
李玄澈的指腹无意识摩挲腰间玉佩,并蒂莲的纹路割裂掌心血色。他记得母妃说";死生两不弃";时,总爱用拇指压住玉佩螭纹。而此刻庭院里明明相爱却又不能相认,实在嘲讽可笑。
雪花忽然斜飞着扑进回廊,李玄澈后退半步隐入更深的阴影。
寒意顺着脊椎攀爬,他突然很有些羡慕那个死去的凌瑜白,有人能如此相托,也算是不枉此生。
梅子青的衣摆扫过石阶,李玄澈转身时唇角扬起凄苦的笑意,随后又变得狰狞万分,“负了真心的人,本王定会让其生不如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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