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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孩子低着头,手里捧着个破旧的铁皮饭盒,饭盒里似乎只有一点窝窝头渣子。赵爱民心里咯噔了一下,明明是个初秋的日子,阳光不冷不热,可他却觉得那孩子身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冷。
“棒梗?”他试探着喊了一声。
那孩子抬起头来,脸上脏兮兮的,眼神却冷静得让人心里发紧。他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立马咧嘴笑,反倒是嘴角往下撇了撇,显得有些不屑。“赵叔。”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响。
赵爱民皱了皱眉。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孩子,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孤僻的模样。棒梗是寡妇秦淮茹的儿子,家里穷得叮当响,吃饭都成问题。可那孩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劲儿,就像是捂在炭火里的铁,一旦掀开灰,就能烫人。
“你这饭……怎么又是窝窝头渣子啊?你妈没给你做饭?”赵爱民蹲下来,视线跟他平齐。
棒梗没说话,只是低头继续扒拉那几乎见底的饭盒,手指因为太瘦而显得骨节分明,像是一根根细细的竹枝。
“这孩子……”赵爱民在心里叹了口气。他不是个多事的人,但对街坊邻居还是讲些情分的。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布袋,犹豫了一下,终究从袋子里摸出一块五仁月饼,小心翼翼地递过去:“来,尝尝。”
棒梗抬起头,眼神里有一丝警惕。他看了看赵爱民的手,又看了看那块月饼,像是在判断这份好意背后是否藏着什么陷阱。
“拿着吧,赵叔也不容易,排了两小时队才抢到的,这月饼可正宗。”赵爱民见他犹豫,便笑着说,“你啊,也别总这么戒备。院里人再怎么八卦,咱爷们得活得堂堂正正的。”
“谢谢。”棒梗声音依旧很轻,像是风中一缕要飘散的烟。
他接过月饼,动作小心翼翼,像是害怕一用力就把这难得的馈赠给弄碎了。他没有立马吃,而是慢慢地把月饼揣进了上衣内侧那只破旧的口袋里。赵爱民注意到他这个动作,心头不由得泛起一丝苦涩。
“你这是……给你妹妹留着?”
棒梗点点头。
“你妈……最近还行吧?”赵爱民顺口问,眼神却始终没离开棒梗瘦弱的脸。
“她……晚上出去找人做事儿。”棒梗低声说,眼神却有些闪躲。
赵爱民听得心里咯噔一声。他当然知道棒梗口中的“找人做事儿”是怎么回事,秦淮茹那点手段,四合院里哪个不知道?她白天在单位做点针线活儿,晚上就靠走街串巷地打短工,甚至偶尔去茶馆帮人看场子。日子是难了些,可也怪不得她,那女人自丈夫去世后,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,换作谁能好过?
“唉……”赵爱民长叹一声,拍拍棒梗的肩,“你还小,别老想着扛事儿。有事你可以来找赵叔,知道不?”
棒梗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可他那双眼睛却冷静得不像个孩子,那种沉稳与淡漠,是苦日子压出来的。
“明儿你来我这屋里,我给你找点书。你不是喜欢画画吗?我那还有几本旧的连环画,虽然破点,可人物画得挺有神儿。”赵爱民站起身,顺势把袋子又拎好。
“我不想画了。”棒梗突然冒出这句话,声音淡淡的,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灰意。
“怎么就不想了?”赵爱民愣住。
棒梗低着头,声音几不可闻:“画得再好……也换不来吃的。”
这句话像是一把钝刀,猛地扎进赵爱民心口。他怔在那里好几秒,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。
“赵叔,我先回去了。”棒梗低着头,转身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。他的背影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分外瘦削,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,随时可能崩裂。
赵爱民站在原地,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久久未动。他的手紧紧攥着那袋子,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——怜悯、愤怒、无奈、还有一丝深埋在心底的悸动。
这孩子,是个刺。
也是一根不肯低头的骨头。
院子的另一头,寡妇秦淮茹从厨房探出头来,目光与赵爱民在空中交汇。那是一双疲惫但依旧锋利的眼睛。她没说话,只是淡淡地朝他点了点头,然后又消失在烟火缭绕的锅灶后。
赵爱民捏了捏额头,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烦闷。他想抽根烟,却发现自己兜里早已空空如也。他苦笑一声,扭头走进自己的屋子,屋里墙上挂着一幅老照片,那是他年轻时候跟一帮同事在香山游玩的合影,照片边角已经发黄,时间像是悄无声息地在那上头留下了刀痕。
他轻声喃喃:“棒梗啊……你这样下去,日子可怎么熬呢?”
赵爱民回到屋里,屋门轻轻一掩,连带着一声长叹也被关在了门缝之后。他把手里那袋花雕酒和月饼往桌上一搁,目光却久久地停在了窗外。西斜的阳光穿过窗棂,将他影子拖得长长的,映在斑驳的墙壁上,就像他心里缠绕不清的情绪,剪不断,理还乱。
他心里泛着一种古怪的躁动,说不上是烦,还是不甘。他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,可这一回,棒梗那双冷静得近乎绝望的眼睛仿佛钉子似的,钉在他心里。他摇了摇头,走到门口,迟疑了一下,又回身拿了一瓶花雕酒,踱着步子走向西厢房。
门没关紧,斜开着一条缝。赵爱民站在门前敲了敲门板,低声喊道:“秦淮茹,屋里有人吗?”
屋内一阵沉默,随即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,还有秦淮茹那带着点疲惫的声音:“谁啊?”
“我,赵爱民。”他低声说,手里晃了晃酒瓶,“顺路买的花雕酒,想和你聊两句。”
里面停顿了一下,才听见秦淮茹走到门边开了门。她今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袖衬衣,袖口打着两个补丁,头发草草挽了个髻,脸上虽无脂粉,但眉眼还算清秀,只是眼角那抹憔悴藏不住。
“赵哥,进来坐吧。”她让了让身子,声音不冷不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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